(20世紀初的中亞探險時代) 兩千多年前,一個名叫張騫的男人橫空出世。他帶著一代帝王漢武帝劉徹賦予自己的使命——西行尋找大月氏,聯合抗擊匈奴——打通河西走廊,“鑿空”西域。將此前只存在于傳說中的西域風土,詳盡地描述、記錄下來,展示在世人面前。 當他踏上塔克拉瑪干沙漠(下稱:塔漠)時,樓蘭、精絕、渠勒等國,正在這片土地熠熠生輝。隨著漢帝國將西域逐步納入版圖,中原文化與西域文化開始交匯、碰撞,同時也造就了這一地域別具一格的璀璨文明,為后世留下無限廣闊而神秘的探索空間。 約八百年后,一位名叫玄奘的僧人,同樣踏上西行之路。17年后,他回到長安,與辯機一起將沿途所見記錄成書《大唐西域記》。玄奘不會想到,自己會因為這本書,被一千三百年后一名出生在匈牙利的年輕人奉為偶像,吸引著他走向東土。 ![]() 這名青年就是斯坦因——20世紀初中亞探險大時代最具影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然而,在中國,他還有一個不太光彩的身份,“中國文物第一大盜”。 塔漠真正引起世界長達一個多世紀的矚目,起因便是斯坦因的和田沙漠綠洲考古發掘。和田地處塔漠南部腹心以及昆侖山中段主體,迄今仍然保留有亞歐大陸數量最多、也最為經典的沙漠綠洲文明遺跡。 1900年,38歲的斯坦因收到清政府總理衙門簽發的護照,拉開了自己在“中國探險”的序幕。自此至1931年,他一共4次赴新疆、甘肅等地探察,11次進入塔漠,留下大量圖片資料,取得了一系列轟動全球考古界和學術界的重大成果。 ![]() ▲1900年,斯坦因拍攝的喀什噶爾集市 ![]() ▲1900年12月,丹丹烏里克遺址,挖掘后的寺院內殿。 ![]() ▲1900年12月,丹丹烏里克遺址,挖掘后的寺院內殿,現場散落著雕塑和壁畫。 ![]() ▲1901年2月,尼雅遺址出土的古代椅子殘件及其他木制品。尼雅古國即是古精絕國,公元3世紀前還是一片綠洲 ![]() ▲1906年,斯坦因和助手在尼雅遺址現場 ![]() ▲1907年,交河故城塔林,中央主塔。 ![]() ▲1907年,米蘭遺址出土的大佛頭。 ![]() ▲1907年,斯坦因一行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 ![]() ▲1914年4月,斯坦因拍攝的敦煌莫高窟。 ![]() ▲1914年4月,敦煌莫高窟 ![]() ▲1914年2月,羅布泊出土的古代干尸 期間,斯坦因先后大規模發掘尼雅遺址、和田東北部沙漠中的阿克斯比爾遺址和熱瓦工克佛寺,找到了許多壁畫和漢文稿,以及畫有精美圖案的木板等,獲得大批價值連城的文物。 1901年5月,斯坦因帶著裝滿整整12只大木箱的中國文物,經俄國返回倫敦。第二次探險時,他深入河西走廊,在敦煌附近長城沿線掘得大量漢簡,并利用王道士的無知,廉價騙購藏經洞出土敦煌寫本24箱、絹畫和絲織品等5箱。 這些從中國帶走的文物和文獻,后來主要入藏倫敦的英國博物館、英國圖書館和印度事務部圖書館,以及印度德里中亞古物博物館(今新德里的印度國立博物館)。 為斯坦因寫過傳記的美國學者珍妮特·米爾斯基曾說,“他的精品,只要再拿出來賣幾件,可以再建一個大英博物館?!笨梢?,被掠走的文物價值之高。 在當時中國內憂外患的背景下,斯坦因的考古發掘客觀上的確起到了一定的文物保護作用,但這并不能掩蓋他為英國政治、軍事滲透等方面服務的目的,更不能成為其肆意掠奪一個主權國家珍貴文物的借口。 在斯坦因之前,塔漠不乏外國到訪者,其中包括發現樓蘭遺址的“西域探險之父”斯文· 赫定。 沒想到一語成讖。 ![]() 20世紀前后的約半個世紀里,普熱爾瓦爾斯基、斯文· 赫定、斯坦因、利特戴爾、皮耶夫佐夫,幾乎每個到過新疆的西方探險者,或多或少、直接或間接都充當過文物販子的角色,并在這塊神秘的土地成就了各自在探險史上的一席之地。 因不滿西方所謂的探險者、考察團在中國的予取予求,肆意攫取、破壞當地的藝術品和文物,中國學術團體發起強烈抵制,捍衛國家利益。終于在1927年,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中外科學工作者平等合作組成的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成立。根據協定,考察采集樣本必須歸中方所有。 當時的黃文弼,以唯一的中國考古學者身份加入其中。他在塔漠、羅布泊以及吐魯番盆地進行了中國學者第一次新疆考古的科學調查和發掘。高昌陶罐、吐魯番墓志的成書,土垠遺址、南北兩河的發現,都始于這次的艱苦科考。他也由此成為中國西北考古第一人。 西北科考團的問世,首開中國現代學術之先河,取得的一系列成果,也為日后中國的科技史、考古史、西域史、交通史的研究發展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 (新中國成立之初的探險生機)
城中百姓見狀,無不目瞪口呆。他們的到來,猶如天降奇兵,結束了這一地區的動蕩局面。 這支一千八百余人的隊伍,就是第一野戰軍一兵團二軍五師十五團的解放軍。 ![]() ▲當地人歡迎解放軍的到來 1949年12月5日,部隊從阿克蘇出發,沿著和田河,橫穿塔漠,準備直奔和田。經過18個晝夜的連續跋涉,行程七百九十多公里,終于抵達。 出發前,幾乎沒人相信他們能徒步穿越茫茫大漠、滾滾流沙。然而,這群最可愛的人,每人肩負一支步槍或機槍,扛上彈藥、鐵鍬和背包,負重數十斤,一路引吭高歌挺進塔漠,眼神中充滿堅定和信仰的力量。 此次行軍的向導,正是早年擔任過斯文· 赫定探險隊塔漠向導的阿不杜拉老人,他豐富的沙漠經驗,為隊伍最后的成功穿越提供了多一層保障。 和平解放和田后,戰士們又收到新的指令——1952年2月,毛澤東主席向駐疆10萬將士發出號令,“你們現在可以把戰斗的武器保存起來,拿起生產建設的武器。當祖國有事需要召喚你們的時候,我將命令你們重新拿起武器,捍衛祖國?!?/span> ![]() 這一雄才大略的提出,頗有兩千多年前漢武帝在河西四郡實施軍事移民、屯墾戍邊的影子。 最后,他們不僅實現了糧食的自給自足,還將開墾出的4.5萬畝良田則無償交給地方。 1954年,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成立,這支英雄部隊的千余名官兵就地轉業,在亙古荒原中建立了農14師第47團。 ![]() ![]() 塔漠周邊生產建設如火如荼進行著的同時,學術科考也在齊頭并進。 1959年,中國科學院沙漠綜合考察隊對塔漠進行大規??疾?,留蘇學者朱震達擔任塔漠考察隊隊長,自此開始了他作為中國沙漠與沙漠化科學創始人的一生征程。 同樣在這一年,一個隱藏在塔漠深處、上千年未被國內史料記載的與世隔絕村落,浮出水面。 這個村莊,正是達里雅布依。一個被稱為“塔克拉瑪干的肚臍”的綠洲,被視為世界上最難到達的村落之一。斯文·赫定在他發表的第一部考察新疆著作《穿越亞洲》中提到過一個叫通古斯巴孜特的“原始”部落,描述的就是達里雅布依。 ![]() 于田縣政府得知在自己管轄地盤內的大漠深處,居然還有這樣一個村莊,于是立刻派工作隊進入塔漠。 達里雅布依村落面積達兩千多平方公里,居住著大概三百戶人家、上千人口,房屋墻體由胡楊樹枝圍成,屋頂蓋著一層葦草。屋子建得很分散,最近的也相隔好幾公里。 他們有著自己獨特的風俗和語言,亞洲人的膚色,印尼人的五官長相,有的身穿羊皮制成的衣服,有的穿著道教所遺留的道服,使用的工具也很特殊,大部分都是像原始社會石頭制成的工具,少部分鐵質器具…… 有人推測他們是西藏阿里古格王朝的后裔,翻過昆侖山才來到這里。有人認為他們是古樓蘭人的一支,在樓蘭消亡之前逃亡出來。還有人說他們應該是塔漠的探險家,迷失在這里,被當地人所救,為了能活下來,不得不定居于此,才造就了這里特殊、多元的文化風俗。 達里雅布依在20世紀50年代短暫“露面”過后,由于環境動蕩,又一次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直到80年代,這里才真正“熱鬧”起來。 ![]() (80年代后迎來民間探險熱)
1987年,法國探險隊即將考察塔漠的消息,傳到了劉雨田的耳中。一年多前,他剛剛完成徒步長城的壯舉,成為世界單人徒步走完長城第一人。這次為趕在法國隊之前穿越,他又只身走向塔漠。 至今,劉雨田一共六次進入塔漠,其中第二次、第三次成功穿越。他數次在沙漠中絕處逢生,有一回便是被居住在達里雅布依的克里雅人所救。 ![]() ▲克里雅人給劉雨田送行 ![]() ▲劉雨田在塔漠 隨著越來越多中外探險考察人員的來訪,達里雅布依再次回歸人們視野。1989年,政府在達里雅布依改村設鄉,建立學校,培訓醫護人員和獸醫,解決用電、用水,開辦郵政所和信用社等,這里終于和現代文明建立起聯系。 同年10月末的一天,一條消息從塔漠腹地傳出:塔中一井在鉆探中途測試時初步證實,塔里木盆地蘊藏著豐富的油氣資源。果然,后來的塔里木油氣田,不僅成為我國陸上第三大油氣田,也成為“西氣東輸”主力氣源地。 因為勘探石油的需要,1995年10月4日,我國在流動沙漠中修筑的第一條等級公路——北起輪南,南到民豐縣,全長522公里,南北貫穿塔漠的穿沙公路建成,全線通車。而后,2007年塔漠西部從阿拉爾市到沙漠南緣和田縣的沙漠公路,2019年阿拉爾至塔中的沙漠公路,2022年尉犁至且末的沙漠公路,相繼通車。 ![]() 沙漠公路的先后建成,交通的改善、便利,也順帶激活了塔漠探險的更多可能與生機。 2004年1月23日,籌備了5年之久的中日聯合探險隊計劃按照當年斯文·赫定設想的N39線路穿越塔漠。 隊伍中有兩名中國人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們堅持徒步,看上去像兩個腳夫。同行的日本隊友不理解,“中國人為什么不騎駱駝?” 這兩位特立獨行的探險者,便是趙子允、宗同昌。 時年67歲的趙子允,或許已經知曉自己不可能“征服”塔漠,分別是早晚的事,此行只想盡最大努力陪宗同昌走一段,陪他見證中國人徒步穿越塔漠N39的歷史。 行程近三分之一時,趙子允雙腿腫到不行,他用一條包袱繩把自己捆在駱駝的雙峰之間,由宗同昌牽著駱駝,在炎炎烈日的沙山上,緩慢行進。由于缺水,趙子允時而昏迷,時而清醒。 抵達臨近沙漠公路的葉爾羌河,到了兩人該分別的時候。宗同昌將趙子允扶上木頭筏子,看著他往河對岸遠去,趕緊背過身,不敢回頭。他知道,此刻趴在筏子上的趙子允,一定在望向自己的方向。接下來的路程,他將一個人面對孤獨和恐懼。 經過73天跋涉,宗同昌終于成為全隊唯一一個徒步穿越塔漠N39的人,填補了塔漠探險史上的又一項空白。 遺憾的是,不久后,趙子允去世。宗同昌背著他的墓碑,走向羅布泊腹地,將墓碑立在羅布泊的湖心。 ![]() ▲2004年穿越塔克拉瑪干沙漠時的宗同昌 此后,陸續涌現不少國人,在塔漠創造新的世界紀錄。 2007年,何旭東、廖岷兩人創下駕駛一輛機動車、一次性連續穿越塔漠N39紀錄。 2019年,劉杰成為世界上首次單人單車(越野車)沿北緯39°線東西穿越塔漠的人;2020年,他又完成世界上首次單人單車沿北緯40°線東西穿越塔漠。 2022年,世界吉尼斯單人徒步橫穿塔克拉瑪干沙漠挑戰正式開跋,挑戰者葉晨光將行走約一千四百多公里,擬以最快速度完成該項挑戰,一項新的紀錄或將誕生。 黃沙之下,古往今來流淌過的歷史與繁華,在時刻昭告世人,中國人從來不缺探險精神。自張騫、玄奘以來,塔漠迎來一批又一批仁人志士,令世界一次次見證了中國人為理想與信念展現出的熱情、堅韌、拼搏、包容。 新的時代,中國夢重新起航,塔漠的探險傳奇仍將繼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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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 blackhappy > 《援疆路》